寅時三刻的宮道結滿白霜,我攥著軍報的手指幾乎要掐進皮肉里。 南境八百里加急的赤焰紋火漆裂成兩瓣,露出里面潦草的血字——青龍閘昨夜已破。"三成守軍倒戈。"范景軒將佩劍重重拍在龍紋案上,震得銅鈴簌簌作響。 他玄色常服下隱約透出金絲軟甲輪廓,鎏金香爐騰起的煙霧里,我聞到他袖口沾染的硝石味。 我解開藥箱暗格,露出連夜謄抄的脈案:"該讓趙丞相給苗疆圣女上炷香了。" 朝霞染紅飛檐時,太和殿已跪滿朱紫貴胄。 趙丞相的仙鶴補子在晨光中泛著青灰,他正捧著笏板痛陳糧草不足,直到我將染血的箋紙摔在他蟒紋皂靴前。"建安三年春,太醫令收南境翡翠十二斛。"我踩住被風掀動的紙頁,何貴人腕間的刺青拓印赫然顯現,"丞相可知苗疆藥人活不過雙十? 您替吳軍師養了十六年的死士,如今連親外孫的命也要搭進去?" 老狐貍的笏板撞在金磚上發出脆響。 當我把墨塊殘渣擲進酒盞,看著浮起的金麟砂在鶴頂紅里炸開血霧,終于有御史大夫顫巍巍出聲:"這墨錠......是趙府上月進貢的御品。""妖女惑眾!"趙丞相突然暴起,鑲玉腰帶里竟抖出淬毒銀針。 范景軒的劍鞘比我銀針更快,生生將人釘在盤龍柱上。 血珠順著五爪金龍的胡須滾落時,我摸到了丞相后頸凹凸的刺青——與何貴人如出一轍的曼陀羅。 日頭西斜之際,吳軍師扮作送膳太監混進武庫司。 我盯著他過分干凈的指甲,藥箱里提前調配的迷魂散正滲進他提著的食盒。 當他用匕首挑開最后一道門栓,我吹響了扣在掌心的青銅塤。"吳先生可聞到蘇合香?"我舉起燭臺照向檐角,埋伏的弓弩手正將箭頭浸入見血封喉的毒汁,"您安插在御藥房的啞婢今早突然會說話了——說她主子每逢雨夜總要抓五錢朱砂入藥。" 他劈來的掌風掃滅半數燭火,我旋身甩出纏著銀針的綢帶。 當淬毒匕首離我咽喉僅剩半寸,他忽然僵直著跪倒在地——沾了曼陀羅汁液的袖口正貼著腕脈。 暮鼓撞破宮闕時,范景軒在朱雀門整飭玄甲軍。 我往他護心鏡后塞了包止血散,遠處漕運碼頭的火光把半邊天空染成猩紅。 他劍柄上纏繞的赤金流蘇掃過我手背,像一縷抓不住的血色殘陽。"等青龍閘的冰化了......"我話音被突如其來的北風絞碎,城頭戰旗在雪粒中獵獵翻卷,他甲胄上凝結的薄霜映著最后一抹霞光,恍若披著銀河的戰神。 宮墻外隱約傳來戰馬嘶鳴,更漏聲里,我數著他大氅上的冰凌子,一根根折斷了攥在掌心。 范景軒翻身上馬時,我扯下腰間玉牌塞進他掌心:"玄甲軍左翼第三營有七人曾與吳軍師同鄉。"他劍穗掃過我手背,在震耳欲聾的戰鼓聲里突然攥緊我的指尖:"若子時未見狼煙,記得開西華門。" 我站在城樓上看著玄甲軍如黑潮涌出朱雀門。 范景軒的赤金盔纓在風雪中忽明忽暗,他揮劍斬斷叛軍旗桿的瞬間,我聽見宮墻內外爆發出震天吼聲。 箭雨擦著他肩甲飛過時,我咬破了藏在舌底的薄荷葉。"娘娘,東六宮的錦緞都搬來了。"春桃抱著染血的紗布撞開殿門,我正將搗碎的金瘡藥分裝進瓷瓶。 賢妃帶著十幾個宮女在偏殿撕扯綢緞,德妃指揮太監們將銅盆架在炭火上煮沸清水。 當第三批傷兵抬進西華門,我掀開藥箱夾層。 昨夜調配的止血粉混著香灰灑在猙獰的傷口上,小太監舉著的燭臺照見士兵腰牌——正是我提醒范景軒要留意的左翼第三營。"告訴陛下,西側馬廄有二十匹戰馬染了癀病。"我割斷浸透血水的繃帶,對著傳令兵后背拍上三下,"這話要原封不動地說。" 暮色四合時,叛軍的云梯終于夠到城墻。 我盯著那些攀爬的身影,突然發現他們腰間都系著褪色的紅綢——和趙丞相書房暗格里那截殘布一模一樣。 范景軒的鳴鏑箭就是在這時撕開夜幕,玄甲軍突然從護城河底掀開石板,像黑鐵鑄就的洪流截斷叛軍后路。"趙家的私兵在砍自己人!"城樓守將突然高喊。 我撲到箭垛前,看見那些倒戈的叛軍手臂都纏著白麻布——與何貴人藥渣里埋著的布條如出一轍。 子時的更漏聲淹沒在捷報里。 我提著燈籠奔向西華門,范景軒的戰袍還在往下滴血。 他扯開護心鏡后的紗布,露出我塞的止血散,染紅的藥粉已經結成硬塊。"陛下該沐浴更衣了。"我故意抬高聲音,趁攙扶時摸到他袖中密信。 當他在湯池中昏睡過去,我對著燭火烤開蠟封,發現趙丞相與苗疆往來的密函里,蓋著個眼熟的蓮花紋印——和吳軍師后頸的刺青分毫不差。 三司會審那日,趙丞相的朝服沾滿稻草。 他聽到滿門抄斬的判決時突然狂笑,鑲金的牙齒咬破腮肉,血水順著花白胡須滴在丹樨上。"妖女可知金鱗豈是池中物......"他嘶吼著被拖出殿門,腰間玉佩在漢白玉臺階上磕出裂痕。 我蹲下身撿起碎玉,對著日光轉動。 玉芯里藏著針尖大的紅點,湊近看竟是朵八瓣血蓮——與密函上的印記完全相同。 賢妃的驚呼聲從背后傳來時,我已將碎玉攥進掌心,任由棱角刺破皮膚。 慶功宴那晚,范景軒將虎符壓在我藥箱上。 他醉眼朦朧地撥弄我腕間紗布,酒氣混著龍涎香掃過耳垂:"愛妃可知青龍閘的冰化了?" 我笑著斟滿酒杯,袖中碎玉貼著肌膚發燙。 窗外飄進的雪片落在琉璃盞里,恍惚間凝成血色蓮花的形狀。 更鼓聲從垂拱殿傳來時,我數著范景軒睫毛上將落未落的酒漬,突然想起那日他劍鋒挑開吳軍師衣襟時,鎖骨下方似乎也有道淡紅的痕跡。 宮人收拾宴席時打翻銅盆,水流到紫檀案底顯出暗紋。 我借口找耳墜蹲下身,指尖摸到木紋深處凹凸的刻痕——半朵與碎玉中相同的血蓮,正靜靜綻放在燭火照不到的陰影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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