木質的圓桌旁,父子倆一高一低,面對面坐著。一室無言。待到林承浩放下筷子,碗里只剩下清湯,傅庭川才開口:“過去七年,你媽過得開心嗎?”他知道自己在明知故問。一個患過產后抑郁的女人,怎么會開心得起來。但他希望,這個意外出生的孩子,能讓林語曦暫時忘卻他給她留下的傷痛。“媽咪很開心。”林承浩說完,頓了一下,然后緩緩補充了四個字:“也不開心。”他說完,垂眸凝視著碗里的清湯,猶豫要不要和傅庭川再多說幾句話。可媽咪不在了。傅庭川可以知道真相。“媽咪每年都會看你和她的結婚照片,很多次。”“媽咪有時候睡著了會哭,罵你是個混蛋。”“媽咪很堅強,在公司里被罵了,也會笑著回家。”林承浩從椅子上跳下來,雙手捧著碗,往廚房走去,用一如既往的話術結尾:“媽咪是全世界最好的媽咪,你配不上她。”傅庭川自然知道,自己配不上這么好的妻子。但身為一個男人的責任感,不允許他拋棄這個家。更何況,林語曦對他有情,命運降臨到他的頭上,這是他唯一可選擇的路。避無可避。……夜色漸深,傅庭川把林承浩拎到主臥的大床上,掖好被子,強迫這個小不點睡覺。“我說了我不睡。”傅庭川按著他的肩膀,“不睡就閉目養神,太陽升起之前,你沒法從這張床上下來。”林承浩抿著唇。真霸道。如果是媽咪,一定會輕聲細語哄著他睡覺,給他講故事,陪他聊天,直到他困了為止。眼前浮現出林語曦的臉,眼眶又不自覺地酸了。林承浩拉高被子,把自己埋進去,嗅著被子的香氣。如果媽咪能回來,他不想再去幼兒園了。他要永遠陪著媽咪。一步也不離開。過了幾秒,燈滅了,眼前陷入無邊無際的黑暗。麥田里的一幕又出現在林承浩的腦海里。林語曦不顧一切的奔跑,隨風飛揚的長發,每一根發絲都是心愛孩子的形狀。早知道,他就不應該走的,他要陪著媽咪。無論天上,還是地下。林承浩努力憋淚。房間的角落,傅庭川拖來一把椅子,干坐著。手邊放著手機。發生任何風吹草動,都會有人第一時間稟報他。但是毫無動靜。上半夜,無動靜。下半夜,依舊。整個廢棄倉庫里的人,就跟從沒存在過一樣,除了一張破木椅,一地血跡,還有一根帶有血跡的木棍,再無其他。傅庭川的思緒昏沉。他想起林語曦曾經問過的那個問題,喜歡她什么。什么都喜歡。撇開她那顆聰明智慧的大腦,努力上進的心態,積極面對生活的陽光……在實驗室見到她闖進來的那一刻,他就知道——自己完了。人生接近二十年,他見過的女人不算少,了解過的更是數不勝數。但從沒有一個女人,讓他這樣的……一眼萬年。仿佛全世界只剩下她。但那個時候,他選擇壓抑自己的欲望,畢竟一眼的心動,不代表靈魂的契合。但隨著深入的接觸,他像一步踏入了沼澤,越陷越深,到最后,無可救藥。就連夢里都是她。讀書的時候,他尚可抑制自己的欲望,但初嘗了禁果之后,一切變得不可收拾起來。在美國的上千個日日夜夜,有很大一半,都靠著他手機里,偷拍到的那張照片。萬豪酒店醒來后的那個清晨,他偷拍的。她睡得很恬靜。下半張臉埋在被子里,皮膚比被子還要白,眼睫濃密,眼底泛著淡淡的青色。其中有他的惡劣行徑。傅庭川摸出手機,再一次找出八年前的那張偷拍圖,思念的雜草在此刻瘋長。這一次,無關情欲。天際漸漸吐白。傅庭川的目光轉向床上的那張小臉上,定了定。她生了個兒子。他的。椅子扶手上的大掌用力地握緊,又緩緩松開。現在,距離他想要的生活,只差一個好消息。手機屏幕亮起來。是季遲的電話。傅庭川接起,心跳幾乎躍出胸腔,“說。”季遲哽了一下,小心翼翼地報出一個不太好的消息:“老板,警方找到了秦若詩……”“的尸體。”傅庭川猛然清醒,緊接著,被一股巨大的虛無感籠罩。像燃燒的蠟燭被撲滅了火,空余灰燼。“位置發給我。”“好的,老板。”季遲的聲音落下沒幾秒,微信就彈出一個定位。地點在京市郊區的半山腰上,距離廢棄工廠有好一段距離,車程一小時。傅庭川抽來外套,出門的時候,把隔壁的孫婆婆喊醒,讓她幫忙照顧林承浩。孫婆婆自然應好。五分鐘后,楓林小區的地下車庫駛出一輛越野車。到了案件現場,傅庭川找程紹峰了解基本情況。此案件現在出了人命,已經升級為京市的特大案件,交由京市的刑警一隊負責。程紹峰的聲音沉著冷靜:“尸體是一對上山徒步的年輕情侶發現的,泥土里露出了一根手指,涂著紅色的指甲油,我們趕到后,經DNA比對,確認是你們傅家的千金,秦若詩。”情況比傅庭川想象得還要嚴重很多。秦若詩畏罪自殺?他不覺得。秦若詩能被判精神病,并且從安康醫院里出來,這背后一定有一只無形的大手。偽造成畏罪自殺,既能斬斷所有的線索,保證自己安全的同時,還能給林語曦的失蹤賦予一個合理的理由。例如逃跑了。失蹤了。失憶了。找不找得到人,會變成一個永遠的未知數。傅庭川此時也不得不承認,對方非常小心謹慎。一步一謀劃。不過對方既然沒有把秦若詩和林語曦放到一起,就說明林語曦很可能還活著。想借綁架林語曦來威脅他,還是單純地圖謀他的妻子,還不得而知。傅庭川希望是前者。程紹峰走近了,隨口問道:“以你的判斷,你妹妹有沒有可能畏罪自殺?”“不可能。”傅庭川決不允許這起案件就這么過去,“絕對沒有這么簡單,繼續查,有任何消息,及時通知我。”程紹峰:“……”警局又不是他家開的,這口氣怎么這么張狂呢。傅庭川上了越野。下山的路,比起上山時,顯得平坦許多。他的目光時不時地瞥向城區亮起的霓虹上,漆黑的瞳中,仿佛倒映著一池星光。無論對方是什么目的,只要林語曦還活著,就有希望。無論對方有什么招。他,都,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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