莊周牽著那匹白蹄烏嘴棗紅瘦馬,緩緩踏入家門。 那馬許是也感知到了家,步伐都輕快幾分,還不住打響鼻。 站在院中大椿樹下,莊周望著眼前熟悉親切的草房,感覺,一股暖流,涌遍全身。 陽光透過椿樹繁茂枝葉,灑下斑駁光影。 大兒子三觀眼尖,脆生生一嗓子:“來人了!”那喊聲,如石子投入平靜湖面,瞬間打破家中寧靜。 喊聲如同一道無形召喚,奶奶、母親、田珞,紛紛從屋內(nèi)出來。見到莊周那一刻,一家人眼中滿是驚喜與歡喜。 奶奶腳步急切,雙手緊緊拉住莊周胳膊,那雙手干枯卻有力,微微顫抖著。老人眼眶泛紅,淚水在眼中打轉,終是忍不住,滴滴落下:“我孫兒回來了!讓奶奶想得好苦哇!”聲音帶著無盡思念與牽掛,歲月在她臉上刻下深深皺紋,此刻卻因莊周歸來,似被撫平幾分。 莊周不及行禮,趕忙抓住奶奶雙手,目光中滿是關切:“奶奶身體可好?孫兒外出游學,時刻都把奶奶與母親放在心間,日夜思念親人。”話語質樸,每一字都飽含著歸鄉(xiāng)游子眷戀家人的深情。 母親周惠明快步上前,雙手緊緊抓著莊周胳膊,淚水奪眶而出:“兒子瘦了,回來就好了。” 莊周見母親原本烏黑的頭發(fā),已生出絲絲白發(fā),如霜雪點綴其間。那白發(fā)刺痛莊周的眼,他心中滿是愧疚。莊周忙寬慰母親:“母親放心,孩兒在家也不曾胖過。外出時間,無病無災,雖身形消瘦,可精神頭足著呢。” 莊周目光轉向田珞。她靜靜站在一旁,臉色略顯蒼白,可那雙眼睛,依舊如珍珠般錚亮。高挺鼻梁下嘴唇干裂發(fā)青,見莊周看向自己,眼中含淚,嘴角卻掛著笑意。 莊周心中一緊,關切問道:“田珞,你可是病了?” 田珞微微低頭,輕抿櫻桃般嘴唇,聲音輕柔:“沒。整天牽掛你。你回來了,我的病就好了。”話落,又似害羞般,低眉淺笑。 莊周目光灼灼盯著她,田珞臉頰漸漸泛起紅暈,如天邊晚霞般動人。她轉頭對三觀道:“你天天鬧著要爹爹,快,他就是你的父親。” 三觀怯生生站著,瞪著一雙大眼睛,上下打量莊周。莊周走時,大兒才兩歲多,如今已長高不少,瘦高挑身材,高額頭,大眼睛,像極了莊周。三觀盯著莊周看了一會兒,似是確認眼前人就是日夜念叨的爹爹,興奮地撲進莊周懷里。 莊周滿心歡喜,親切撫摸著三觀頭,隨后一把舉起他,在原地轉了好幾圈。 三觀樂得手舞足蹈,笑聲清脆響亮:“爹爹,爹爹,給我講故事!” 莊周抱著三觀,笑容滿面:“是啊!爹爹會的故事,一年給你也講不完。”莊周轉頭問田珞:“嗯!咱二小六業(yè)呢?” 田珞微微低頭,輕聲回道:“你走時六業(yè)才一歲,我母親怕我照顧不了倆孩子,再加上田需夫妻倆都去了大梁,老人家覺著孤獨,就讓六業(yè)跟她作伴。六業(yè)跟他姥姥熟了,很少到這邊來。” 莊周抱著三觀,喝著田珞給倒上的茶水。奶奶坐在一旁,目光滿是慈愛,始終不從莊周身上移開;母親微笑著,眼中充滿欣慰、歡樂;田珞臉頰紅暈未退,時不時偷看莊周;三觀在莊周懷里,嘰嘰喳喳說個不停。 莊周放下茶碗,道:“我到岳父家……” “門婿兒回來了?”王夫人扯著六業(yè),聲音里滿是藏不住的熱乎。 田泰呢,也緊隨其后,腳步匆匆。 莊周老遠瞧見岳父母過來,趕忙放下懷中的大兒子,整了整衣衫,恭恭敬敬地向兩位老人行禮問安。禮畢,又笑著伸手要去抱六業(yè)。這六業(yè)呀,像只受驚的小鹿,一下子躲到姥姥身后,烏溜溜的眼睛呆呆地偷看莊周,愣在那兒,一動不動。 田泰的目光,先落在莊周那匹白蹄烏嘴棗紅瘦馬上。這馬瘦骨嶙峋,皮毛黯淡,耷拉著腦袋,一副沒精打采的模樣。田泰眉頭緊皺,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,他盯著馬,語氣里滿是不滿:“你去游學騎著這匹馬,這一路,它就沒進過那寬闊舒適的官家馬廄?也沒吃到一口精美的草料?瞅瞅,比走的時候還瘦,瘦得都皮包骨頭了!” 莊周臉上泛起一絲歉意,輕聲說道:“一路上,也就讓它吃些野草谷糠,飽一頓饑一頓的……實在是沒什么好的吃食。” 田泰一聽,臉繃得更緊,那眉頭皺得像核桃皮子。他提高了聲調,帶著幾分質問:“你走沒多會兒,曹商捎信說,你到宋國放著官不做,扭頭去了楚國。我尋思著,有你爺爺?shù)膰诟溃コ颐銖娔芾斫狻滋烨埃镄枧扇嘶貋韴笮牛f你在楚國連一官半職都沒撈著。到了魏國,不等梁惠王封官,就拍拍屁股走人了。在外面晃蕩了這些日子,就只是訪道問學。你倒是輕松自在,可你想過沒有,你讓家人跟著你,難道要受一輩子罪?” 王夫人輕輕拉了拉田泰的衣襟,小聲抱怨道:“門婿兒剛進家門,你就吵吵嚷嚷的,像什么樣子?” 一旁的田珞,低著眉,抿下櫻桃小嘴,聲音略帶不滿:“俺爹,你整天嘮叨。子休在家種種地,讀讀書,我覺得挺好的,比外出做官強多了。你看我哥田需,當了官之后,你和我娘一年能見他幾回面?” 田泰聽了,重重地嘆口氣,語重心長地說:“我盼他做官,哪是為了我自己呀?我就是想著,他當了官,你們能過上好日子。我們這些老人,咋過不都是一輩子嘛。” 莊周心里明白,岳父說的句句都是掏心窩子的話。他也知道,岳父花錢讓自己出外求官,確實是毫無私心。岳父就算叨叨幾句,他也能夠理解。 莊周奶奶有些生氣了,她看著田泰,緩緩說道:“你是周兒的岳父,莊周父親走得早,你管他也是應該的。不過,大侄子呀,也別把當官看得太重嘍。想當年,我們就是因為當官才惹上禍事,不得不逃到這地方來。那時,我老頭子當官,每次出征,我這心里呀,就像揣了只小兔子,整日牽掛念叨著,就怕他回不來,讓我擔驚受怕的。我兒莊順沒做官,不也照樣救了你的家人嗎?” 一陣風刮了過來。這風,卷著一縷塵土,還夾帶著幾片杏樹葉兒,在莊家院子里打著轉兒,飄飄忽忽地,最后消失在墻腳里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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