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是一會兒,他就從受傷和破財的悲痛里自我調節出來。陳政年低頭注視他很久,沒有錯過他臉上任何表情變化。“不為什么,之前說過的嘛,行善積德啊。”何樂為的聲音突然開始抖,牙齒還發出“咯咯咯”的碰撞聲。陳政年看見他驚奇地一下坐直身體,側邊腦袋的頭發被壓得塌下去,眼睛瞪大,空洞的眼神好似也帶上了疑惑。緊接著何樂為再次把額頭往車窗上靠,腦袋隨著車的每一次顛簸而輕輕震動,他張開嘴,牙齒之間又開始顫抖。“唔唔唔啊啊啊啊……嘿嘿。”他一個人就這樣玩樂了,樂得開懷。陳政年興味索然,懨懨地準備收回視線。突然,何樂為微微側過頭,嘴角掛著一抹明媚的笑,“把腦袋靠在車窗上,說話會抖,好好玩,你要試試嗎?”隨后他又自然而然地重新將頭靠回窗沿,像是在給陳政年展示。晚上九點十五分,陳醫工在出租車上確診了。何樂為智商二百五。第10章 上藥何樂為借住的這幾天,陳政年感覺自己家像搬進來一窩蟬。單是在野外聽還不夠,回到家還有“蟬”在耳邊嘰嘰喳喳。他就不懂,斷了一只手,摔傷兩條腿,怎么還能每天興致勃勃,好像有說不完的話。“物業大叔說我家的水已經完全干了!”何樂為高興地向他宣布這個喜訊。陳政年難得松一口氣,真心祝賀:“恭喜。”“那我是不是就得走了啊?”何樂為摸著腦袋問。他總是那么直白,換作誰都不好回答,可對面是比他更不通人情的陳政年,雷厲風行道:“收拾好東西,我送你下樓。”“啊?”連何樂為都懵了一下,想想又覺得沒有毛病,終于可以回家了。他一瘸一拐地往房間方向挪,走路很慢,陳政年分心多看了兩眼,突然凝住視線。他記得何樂為的膝蓋只是輕微的摔傷,按時上藥的話,情況應該一天比一天好,可是現在看起來比早幾天還要嚴重。他不算學醫的,但多少沾了點職業病,倒不是關心,只是好奇這人是怎么把病情弄得一天比一天糟糕。或許新的發現,能成為研究方向。陳政年喊住他,“你腿還沒好?”“哎,你說這個呀,快好了吧,我都沒感覺了。”何樂為說。陳政年沒說話,站著審視了何樂為一會兒,干脆直接走到人面前,彎身撩起褲腿。何樂為平時是極少穿短褲的,除了摔倒那次,陳政年幾乎沒有見過他的腿。猝不及防看見白白的兩根筷子腿,還讓人怔然片刻,陳政年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,來到膝蓋位置。左邊這塊腫得老高,周邊還圍了大片烏青,陳政年一眼就看出不對勁,“怎么回事?” 何樂為摸了下鼻子,訕訕道:“也沒什么,就是你不在家的時候,撞了幾次。”新的環境不是一天兩天就能適應,尋常人尚且如此,更何況盲人。何樂為剛搬回自己家那時也經常這樣,所以他就把家里所有邊邊角角,桌子椅子尖銳的地方,全部用膠帶纏上。但這種方法顯然在別人家不可行,他想著多撞幾回就長記性了,再說也住不了幾天,就沒跟陳政年講。誰想到陳醫工慧眼如炬,在最后關頭竟然還是被看出來了。這事吧,他自己也覺得尷尬,一個地方撞兩三回,本來陳政年就嫌他笨,這下又添了一些證據。陳政年放下褲腳,表情沒什么波動,也不說話,就這樣轉身走了。何樂為眨巴兩下眼皮,噘起嘴又自己摸索著往房間去。其實相處久了,何樂為就發現,陳政年這個人不僅僅是面上的冷漠,本質上對世界就不太關心。比方說每次吃飯,明知道阿姨站在旁邊候著,也不多問一句吃過沒,還是何樂為第一天來隨口問了,阿姨說:“沒有先生吩咐,我不能吃的。”陳政年這才知道,阿姨吃飯原來還需要經過他開口同意。偶爾陳政年打電話不知道避人,喜歡一邊開免提一邊干自己的事。和對面一起研究實驗數據的時候頭頭是道,一旦聊到別的……他直接就掛了。半分情面都不給,何樂為甚至覺著對方當初能耐心聽完他的求助電話,實屬不易,說是被上身了都不夸張。不過何樂為清楚,陳政年并不是故意針對誰,他只是沒有了解大家的興趣,也沒有探究世界的熱情。就像現在,他也就是撩了一下何樂為的褲腳,不論看到什么都不會有反應。曾經何樂為覺得自己大概有那么一丁點特別,畢竟陳政年“管”了他很多次,但是在借住的幾天里,他意識到自己可能想錯了。他以為他們是朋友,所以他不斷地試圖了解陳政年的生活,然而陳政年卻從來沒有問過他的。甚至他自己提起,對方也是一副興致缺缺的模樣,敷衍地“哼”幾下。這種猜測,在無意中聽見有人給陳政年發語音,說參加志愿活動能加分的時候,得到了證實。何樂為不知道加分加的是什么分,但他知道這一定是陳政年想要的分。說不難過是假的,他心中的大好人可能不是真的好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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