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涼王府的暖閣是浸在香里的。鎏金銅盆足有半人高,底下燃著銀絲炭,火苗舔著盆底,將桶中井水焐得滾燙,蒸騰的水汽裹著松煙香,粘在雕花窗欞上,暈出一片朦朧的白。
月光透過這層白,落在徐鳳年半靠的肩頭,竟也染了幾分暖意。
侍女們垂著首,動作輕得像怕驚碎了這暖霧。
領頭的紅薯捧著錦帕,指尖剛觸到桶沿,便慌忙收回半分——三年前世子離府時,還是個會笑著把糕點塞給她們的少年,可這次回來,他下頜線鋒利了些,眉骨間多了道淺疤,連坐著的模樣都沉了,明明泡在熱湯里,卻像仍帶著江湖的風,讓人不敢親近。
徐鳳年倒沒在意這份拘謹。他指尖劃過水面,漣漪蕩開,映出掌心里的繭子——這是三年來啃冷硬干糧、握粗鐵劍磨出來的,如今蹭過桶沿的鎏金花紋,竟有些硌得慌。
他忽然想起去年在秦嶺的破廟里,雪下得緊,他和老黃只能鑿開冰面舀水擦身,雪水順著脖頸往下淌,凍得牙關打顫,那會兒老黃還笑他“世子爺?shù)馁F氣都凍沒了”,他當時只罵了句“等爺回去,非得泡三天三夜的熱水”。
如今倒真遂了愿。熱水漫過腰腹,松煙香鉆進鼻尖,連每一根發(fā)梢都透著舒展。
紅薯遞來擰干的錦帕,他接過時不小心碰了她的手,姑娘家像被燙到似的縮回去,小聲道“世子恕罪”。徐鳳年笑了笑,聲音里帶著剛沐浴后的沙啞:“無妨,你們也累了,歇著吧。
侍女們退到外間,暖閣里只剩水汽的輕響。他起身擦了身,換上早已備好的月白錦袍——料子是蜀地新貢的云錦,指尖拂過,軟得像云。
銅鏡就掛在對面墻上,黃銅打磨得光亮,映出他的模樣:風塵洗去后,眉眼分明俊朗,鬢邊新冒的胡茬沒剃,倒襯得那雙桃花眼多了幾分英氣,再配上這錦袍,果然是北椋世子該有的模樣。
“我洗干凈了還是很貴氣的。”他對著鏡子喃喃,忽然想起幾日前跟南宮仆射說這話時的場景。
那會兒他們剛過渭水,他坐在騾車轅上,扯著身上洗得發(fā)白的粗布衫,跟身后白袍斗笠的人炫耀。
南宮仆射掀了掀斗笠檐,露出半張冷白的臉,只給了他一個白眼,連話都沒說,轉身就去喂馬了。
想到那白眼,徐鳳年忍不住笑出聲。這白狐兒臉,倒是比王府里的人有趣多了。
徐鳳年坐在暖閣的窗邊,捧著杯熱茶,目光落在院外的老槐樹上——南宮仆射此刻該在那樹下練劍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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